老人与狗
一
今天,林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,把昨天剩下的米饭和⾁一起煮喂阿⻩,准备带阿⻩和他一起上山,因为骨折躺在

上的林丰,等着他采药换药,要不是因为台风,前两天就该给林丰换药了,已超过换药时间三天,今天再不给林丰换药,他的伤会恶化。林丰是帮五叔盖房子,被掉下的木梁砸伤的。
出门前,林伯站在门口望望天上厚厚云层,心不由得暗颤,一场台风,连续几天的暴雨,受山洪冲击,上山的路更难走了,如有场大雨,怎办?林伯皱紧眉头,想了会转⾝回屋,把挖草药用的镐头和镰刀,还有那筒烟袋,两个窝窝头和⽔壶装进背篓,接着穿上雨⾐,带上芦苇斗笠,对爬在地上的阿⻩,打手势叫它起来。阿⻩眼瞪瞪地瞧着林伯,林伯看阿⻩懒洋洋的,蹲下来从脊背直摸到它的头,连打几个手势,可阿⻩像没看见似的。林伯纳闷了,平⽇里,不用打手势,只要对阿⻩甩个眼神,阿⻩就明⽩,今儿阿⻩怎么不理睬他?林伯又对着阿⻩拍拍背篓,阿⻩两爪紧紧揪住背篓,对林伯摇头摇,林伯朝门外指指,拍拍

口,阿⻩又揪住他的雨⾐,不停地眨眼睛“嘤嘤、嘤嘤”叫。林伯知道阿⻩坚绝不同意和他一起上山,心想,看样子天又要下大雨,阿⻩不愿意去也罢,轻轻地摸摸阿⻩的头,站起来走出门外。
刚迈出门坎,阿⻩一跃而起,冲出去挡住林伯,立起⾝子,两爪又紧紧抓住林伯的胳膊,劲使地摇摇,伸长⾆头

他的手,从阿⻩的眼神,林伯知道阿⻩不是不愿意和他一起上山,而是拦着不让他上山。林伯把阿⻩抱在怀里,拍拍它的脑门,指指屋子,对阿⻩呶呶嘴,如⽗亲抱儿子,爷爷抱孙子,在说:乖乖听话,在家里等我回来。
可阿⻩就是不放开紧揪他胳膊的爪子,反而越揪越紧,还掉下眼泪。阿⻩跟林伯八年了,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地,天天跟着他,形影不离,偶尔头疼不舒服什么的,阿⻩像儿子、孙子一样守在

头。八年了,他数不清阿⻩陪他上多少次山,数不清多少次摸黑回家的路上,走在前面的阿⻩,为他引路避险,可阿⻩从没掉眼泪,今儿阿⻩怎么了?林伯低下头,下巴顶着阿⻩的脑门,两手捧着阿⻩的脸,给阿⻩抹眼泪,可抹着、抹着,自个也跟着掉眼泪,从鼻沟滑下的泪行落在阿⻩的头上。
林伯心被什么拧紧,抱着阿⻩的手缓缓松开,拨开阿⻩揪住他胳膊的爪子,低着头默默地上路,不敢回头看阿⻩。
他边走边想,十三岁没有爹娘的他,一生中是狗陪着他过⽇子,从小到老,养过几条狗,他记得一清二楚,小黑、小⽩、阿花、阿灰…。对狗,林伯觉得自己不只是它们的主人,是它们的亲人,林伯到哪都有条狗随着他,别人不知道林伯想说什么,可狗知道,因为林伯是聋哑人。
今儿阿⻩对林伯掉眼泪,他心里很难受,想起小黑、小⽩、阿花、阿灰…,哪条狗不是风里雨里陪着他?⽩天狗陪他上山、下地,傍晚狗陪他回家,夜里狗守在

头,他指指背篓,狗知道他要拿烟袋,他做个要喝⽔的手势,狗把⽔壶叼在他跟前,他难过时候,坐在门坎上菗烟斗,狗静静地守在⾝边,

他的脚背,他学着五叔走路样子,狗知道他要去找五叔,就像他只要指指腿,阿⻩知道他要去给林丰换药一样。
唉,八年了,哪次出门,阿⻩都兴冲冲地走在前头,时不时回头向他点点头,甩甩尾巴,有时调⽪得像个孩子,故意躲起来让林伯找,不会说话的林伯“哧哧”地笑,听到林伯“哧哧”笑,阿⻩突地从树丛钻出来,林伯知道阿⻩是有意逗他开心,他开心阿⻩也开心。
是不是阿⻩病了?想到阿⻩可能是病了,林伯心更酸了,小黑、小⽩、阿花、阿灰…,人生老病死,狗也一样,它们都葬在屋后的小山上,起凸的小土堆前立着石碑,是林伯亲手为狗刻的。
我能抓药给人治伤,可怎么就救不了狗?六十五岁的林伯第一次想这问题。
我老了,想着阿⻩给我送终呢,要是他先我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去哪找伴?唉,要不是急着给林丰换药,这鬼雨天真不想上山。
林伯心事重重。
二
想着,想着,林伯已到山脚下,山不⾼,可暴雨山洪把上山的路冲得坑坑洼洼,从石头

和树丛里流渗的⻩泥碎石,踩一脚可淹至脚跟,如不小心踩到泥坑,说不准会扭伤。虽然林伯常到这山里采药,风里雨里不知爬过多少回,可今天不知道怎地,他有些心颤,心里空空的。可能是阿⻩不在⾝吧,林伯这么想。
没走几步,⻩泥浸満林伯的布鞋,腿两越觉得沉重,挂在眉⽑上的雨滴,从⾐领渗⼊,他觉得有些冷,停下来想从背篓拿出⽔壶,喝口⽔暖暖⾝子,发现阿⻩在⾝后,阿⻩从背篓叼出⽔壶,站在林伯面前,摸着阿⻩

漉漉的⾝子,林伯笑了,心里突然觉得踏实。要是往常,林伯笑阿⻩也跟着笑,还爬在他腿上,给他做鬼脸,

他的膝盖,可今儿阿⻩表情冷漠,瞧他的眼神透出哀伤。
到底怎么了?林伯呶呶嘴,拍拍

口,指着自己的眼睛,问阿⻩,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?惹你生气了?阿⻩摇头摇。林伯拍拍阿⻩的肚子,摸摸它的脑门,两手合掌放在耳边,问阿⻩,你是不是病了?阿⻩摇头摇。林伯皱紧眉头,两手对着阿⻩比划,最后摇了头摇,生气地站起来继续上山。
阿⻩咬住林伯

腿,使全劲往后扯,林伯知道阿⻩叫他回去,林伯对着阿⻩拍拍腿,阿⻩知道他在说林丰等着他采药换药,可阿⻩“嘤嘤”叫,抬起前腿直指回家的路,对阿⻩的阻拦,林伯也指指回家的路,劲使地“哑哑”喊,阿⻩明⽩林伯叫它回家。
老人与狗“哑哑”、“嘤嘤”的声音在山里回旋。
可阿⻩还是不放开林伯,林伯在阿⻩的背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,八年了,林伯第一次打阿⻩,林伯哭了,阿⻩看林伯哭了,黑溜溜的大眼睛泪眼汪汪,⾖子大的泪滴直往下淌,咬住林伯

腿的牙齿慢慢松开,跳到林伯前面,默默地顺着上山的泥路往前走。常和林伯上山的阿⻩,知道林伯要到哪座山头采药,知道哪座小山有林伯要采的药,林伯跟在阿⻩后面,想着刚才打了阿⻩一巴掌,心比打自个脸上还疼。
老人与狗,一前一后穿过山涧泥路,林伯停下摘草药,阿⻩守在⾝边,还有最后一味药没采,就是接骨的药中必不可少的

骨草,

骨草长在半山

的石头

,今儿无论也得找这味药啊。
林伯坐在石头上,仰头看看黑鸦鸦的天空,知道要下暴雨了,赶紧站起来朝常摘

骨草的山头走去。
阿⻩爬上林伯的背,从背篓里叼出烟斗,林伯接过烟斗,摸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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